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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識它,是在一冊詩書裡。原是坊間小曲,被人吟唱。後被文人推崇,成詞牌名,按韻填詞,名揚天下。從遠唐,一路逶迤而來,一唱三歎,纏綿旖旎。我仿佛瞥見,大幅的屏風,上面棲息著大朵的花,牡丹,或是芍藥。屏風後,美人如水,懷抱琵琶,淺吟低唱著——虞美人。她蔥白的手指,輕攏慢撚,一曲更一曲。月升了,夕陽斜了,美人的發,漸漸白了。

虞美人  彈著彈著,也便老了。

  後來,我識得一種花,葉普通,莖普通,花卻濃烈得讓人驚異。血紅,紅得似天邊燃燒的霞。單瓣,薄薄的,如綾如綢。它們在一條公路邊盛開,萬眾一心。公路邊還長了低矮的冬青樹,裡面夾雜著幾株狗尾巴草。讓人一喜,分明就是曾經的熟識啊!我停在那兒,等車。車遲遲不來。

  那是異鄉。我因了幾株狗尾巴草,不覺異鄉的陌生與疏離。又因了一朵一朵殷紅的花,不覺等待的焦急與漫長。我的眼光,久久停在那些殷紅上,它們腰身纖細,臉龐秀麗,薄薄的花瓣,仿佛無法承載內心的情感,無風亦顫慄。很像古時女子,羞澀見人,蓮步輕移。

  尋問一當地路人:“請問,這是什麼花?”路人瞥一眼,說:“虞美人啊。”許是見多了這樣的花,他不覺驚異,回答完我的話,繼續走他的路。他完全不知,他的一句“虞美人啊”,在我心中,激起怎樣的狂瀾。看著眼前的花,想著它的名,遠古的曲子,不由分說地,在我耳畔輕輕彈響:是李後主的“春花秋月何時了,往事知多少”;是周邦彥的“柳花吹雪燕飛忙。生怕扁舟歸去、斷人腸”;是納蘭性德的“殘燈風滅爐煙冷,相伴唯孤影”;是蘇東坡的“夜闌風靜欲歸時,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”。

  人生最難消受的,是別離。是虞姬且歌且舞,泣別項羽。這個楚霸王最愛的女人,當年風光時,她與他,應是人成對,影成雙。垓下一戰,楚霸王大勢盡去,弱女子失去保護她的翼。男人的成敗,在很多時候,左右著女人的命運。她拔劍一刎,都說為癡情。其實,有什麼退路呢?她只能,也只能,以命相送。傳說,她身下的血,開成花,花豔如血。人們喚它,虞美人。

  真實的情形卻是另一番的,此花原不過田間雜草,野蒿子一樣的,賤生賤長,不為人注目。然它,不甘沉淪,明明是草的命,卻做著花的夢。不舍不棄,默默積蓄,終於在某一天,疼痛綻放。紅的,白的,粉的,鋪成一片。瓣瓣豔麗,如雲錦落凡塵。人們的驚異可想而知,它不再被當作雜草,而是被當作花,請進了花圃裡。有人叫它麗春花。有人叫它錦被花。還有人親切地稱它,蝴蝶滿園春。春天,竟離不開它了。

  生命的高貴與卑微,本是相對的。縱使不幸卑微成一株雜草,通過自己的努力,也可以讓命運改道,活出另一番景象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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